董子健喜欢北京的冬天，
有干冷凛冽的空气，
鹅毛大雪纷飞时，
静谧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，
历史和岁月在这里凝固。
什刹海的冰冻瓷实了，白日照耀下，亮得晃眼，耳边又响起了久违的喧嚣声。身边是飞快掠过的身影，冰面上划出一条条白道，小孩在一边打着出溜儿。迎着阳光和劲风，人跃跃欲试，要飞起来一样。
童年的冬天渐渐远去了。小时候，董子健住过城北的东冠英胡同，从前这里有座观音寺，原先叫东观音寺胡同。从北口进去，早已建成10层楼高的小区，南头依然是低矮的民居，夹杂着蔬菜水果店。胡同不长，来头不小，当年住过末代皇帝溥仪和清宫廷建筑匠师样式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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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子健家住的是个杂院，爷爷奶奶的屋前单有一个小院，家里是开小卖部的。“所有人都羡慕我，我也羡慕我自己，零食随便吃随便拿。有时候别人来买东西，还帮着点钱。”胡同里有好多香椿树，趁最嫩的时候掐下来吃。“香椿永远长得很高，每年要砍一节下来，不然摘不到。”
到七八月份，石榴树结了石榴；隔壁的院子有枣树，到打枣的时节，自己还往地上掉。隆冬一到，家家窗台上都晒了一溜儿柿子。那会儿还要买冬储大白菜，屋里拢着火，窗根下堆放着黑黝黝的蜂窝煤。他喜欢北京的季节分明，该冷的时候就得冷，玻璃上不挂着寒霜，似乎就不叫冬天。“不像现在，冷热没有那么明显了。”
邻里相处和睦，各家的大葱就放在过道里，用一个纸箱子装着，谁家炒菜没葱了，说一声就拿走。胡同最悠长的是夏日，晚饭后出来消食，贪恋一点小凉风。他和爸爸蹲在胡同口玩猜车，背对着大街，远处开来一辆车，听发动机的声音，爸爸就知道这是夏利、面的还是大公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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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也没什么玩的，解闷而已，不然就是溜达。”胡同里有个机关单位，爸妈带他进去打打拳，锻炼身体。门口有个看门大爷，年长的老人叫他“小王”，董子健每次跟爸爸下棋下不过，就跑去看王大爷下棋，偷学了一两招，回来再跟爸爸对垒。“我还是下不过他，接着回去学，每回一输就胡噜棋。”
在董子健的心里，爸爸是偶像。“对我来说，爸爸就应该很牛，天然就觉得他牛”。他爸爸董志华，也确实牛，是国家京剧院的武生演员，当年有人说他是京剧界的史泰龙。香港大导演张彻来北京看过他的《三岔口》，当场赞誉：“我从京剧全盛时代看戏至今，长靠是高盛麟第一，这位董志华竟是我所见短打第一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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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小他就看爸爸演戏，坐长安大戏院的一楼，“看着我爸在台上演，太帅了！《闹天宫》《连环套》《十字坡》，演什么我都看。”他有个武生爸爸，还有个刀马旦妈妈，两人在戏校是同学，分别是男女生第一名。从前他不信，以为他俩吹牛，长大后好多人跟他说，他才真的信了。
“其实哪有什么天才，
根本就没有，
就是谁更用功。
这个其实对我影响蛮大的，
我现在不努力工作不行。父母没让他学戏，因为太苦了。“他们是经历过的，知道中间有多少难熬。我听爸爸说，别人都是6点起，他夜里3点起来，给自己浇一盆冷水，一下就醒了，然后去练功。其实哪有什么天才，根本就没有，就是谁更用功。这个其实对我影响蛮大的，我现在不努力工作不行。”
有时候他早上哭着不让爸爸上班，他就留下来，或是带他去单位，在排练厅里自己玩。“从小他就会演给我看很多东西，给我演孙悟空是什么样，会用京剧里的‘喜、怒、哀、乐’假装生气，假装难过，故意逗我。现在也会声情并茂地讲一些事情，学得绘声绘色，他就喜欢用这种方式表达。”
?蓝色高领上衣、白色长裤Marni灰色格纹外套IsabelMarant黑色皮鞋Church‘s披风、黑色领子为造型师私物街角有一家音像店，父子俩偶尔买一张周星驰的电影回家看。后来董志华真的演了周星驰的《功夫》，在里面是一身好武艺的“油炸鬼”。爸爸平时言语不多，他和他戏里的人物有一个共同点：侠肝义胆，寡言少语，为人正直、忠厚，熟悉他的人都叫他“老蔫”。董子健有时候也不爱说话，甚至故意不说话，偷偷观察对方的反应。
“他骑着一辆老凤凰自行车，我小时候以为，那是全世界最厉害的车，跟它比起来，汽车就不是事儿！他经常带着我，说我这车比汽车快，然后就玩命蹬，我知道他追不上，但就是很开心。”他刚出生不久，爸爸买的这辆车，在他十岁那年被人偷走了。董子健总说：“车丢了，我也长大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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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在北京住过好多地方，最早爸妈结婚的房子在铁道边，火车一经过，觉得整个房子都在颤。他还住过四季青，上海淀外国语实验学校。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公安大学家属院，当时他在白云路小学上一年级。放了学沿着河边回家，路上有个小卖部，买袋零食走回家。同学大多都住在院里，喊一嗓子就下来一起玩。
北京的西边最是清净，街道干净，绿树浓荫。“每次从东边到西边，过了天安门，我就找到一丝平静。我现在过公安大学那边都很舒服，整个人都很舒畅。”如今他住在朝阳，很少说想要出去走走，但在西边就总想出门溜达。边上就是运河，直接通到颐和园的昆明湖。“我爸说他们以前偷偷游泳，回家怎么被爷爷发现的呢，爷爷过来挠你一下，如果身上有白道儿，就是游过泳。”
人生的这一阶段里，他常跟两个表哥玩，不只限于逢年过节，他们是常年如此。“我不是忠犬弟弟，我是疯犬弟弟。经常想跟他们玩，他们把我拒之门外。”明明只差了三岁，正是一起玩的年纪，两个哥哥却老想甩了他。有一次说好了去翻斗乐玩，要从西边跑到东边，他回家换身衣服，再出来哥哥们已经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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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大表哥有电脑了，董子健玩游戏的时候，二表哥说也想玩，他为了反击就说一句“这不是你的电脑，是大表哥的”。对方也甩门而去，三个人经常互相斗。妈妈在公安大学的院里租了一间办公室，他和表哥晚上去办公室玩红警。玩着玩着，突然有人打电话进来，一接电话就被臭骂了一顿，也不知道是谁打的。几个人大眼瞪小眼，然后接着玩，电话又来了，接完了又被骂一顿。几个人都给骂哭了，就回家了。
“他们也不保护我，还欺负我。”董子健讲了他被骗最惨的一次经历。他们每天下午四点要看儿童频道的《名侦探柯南》，周二那天是雪花屏，两个哥哥坐那看得特别高兴。“我说你们干嘛呢，他们说我们看柯南呢，我就傻了。他说，你看不见吗，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。”董子健崩溃了，就陪他们看，内心是极其灰败的，两个人还在讨论剧情，“对，就是他，凶手就是他”。直到长大后回忆起来，才知道哥哥耍他，但也不计较了，“出来混，迟早都要还的”。
他对公安大学里的食堂印象很深，当时学校还能随便进去，两个哥哥经常带他进去玩。“后来不让进了，所以印象很模糊，只记着两边都是树，很多很多树，表哥带我骑自行车，自由奔跑，被一个神经病骑着车追，还被打到。学校里有一个礼堂，经常放电影，黑白片，苏联片，但都很模糊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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姥爷是公安大学老干部处的处长，他经常去姥爷那里玩儿，小小的一间办公室，里面有一张床，他在那里接触了很多新鲜玩意儿。“姥爷是当兵后进的北京，身上还有伤，以前我不知道那是什么，说就是子弹炸开后弹片划到的。以前我也不感兴趣，慢慢长大了，才问姥爷从前的事，比如开国大典是怎么做的警卫员。”
每到周末，他就让爸爸开车去牛街，到姥姥姥爷家玩。牛街的房子是姥爷单位分的，他在这学会了打台球，当时是很时髦的竞技。每周五放了学，过去打三个小时，然后找一家馆子吃涮羊肉。“我记得以前楼下有一个清真餐厅，酱羊蹄，烧牛尾，爆肚，它似蜜，炸松肉，麻豆腐……见到北京美食我就无法自拔。”
卤煮、炒肝是他最爱吃的，每次从外地回北京，都得找地儿吃一顿。“豆汁儿我没喝过，我奶奶特别爱喝，而且老放在厕所旁边的一地儿，不知道为什么。对我来说，路边吃碗卤煮就饱了，我吃过门框卤煮、小肠陈，南城也有好多，西单那边也有好多。”现在回到曾经住过的胡同里，他还是想吃铜锅涮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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牛街的法源寺有好多银杏，如今成了网红打卡圣地，一到金秋，满目灿黄。姥爷家就在法源寺旁边，小时候经常进去玩，可惜那时候不懂。“我小时候对北京的印象都是绿的，全是树。尤其是教子胡同，抬头看不到天，夏天站在树底下，只觉得凉快。”他爱听鸽哨声，呼啦一片从头顶飞过，想想就很北京。
“北京很大，
哪儿都有我的回忆，
这个很奇妙，
有些情绪是北京人才有的。如今爸爸在国戏教书，回到他当年坐科学戏的地方。董子健怀念着老北京，又真实地活在当下。住过大北京的东南西北，最喜欢的还是西边，但无论是哪儿，只要飞机一落在首都机场，他就有归属感。出国读书的那几年，他对北京是惦记，一种很淡的情绪，并不浓烈。“因为我知道我可以回去。”
“北京很大，哪儿都有我的回忆，这个很奇妙，有些情绪是北京人才有的。”这座城市变得太快，变得太多，他喜欢以前的北京，可是有什么用？“你可以回头看，说真的，你问我想生活在哪，我肯定想生活在老北京，但可能吗？不能。你只能喜欢现在的北京。我没想过我要死在哪儿，但我肯定不离开这儿。”
在红板报也能阅读#看世界回故乡#完整专题内容。撰文：陈晶
摄影：wangleijiangkun
造型：zhaohai
妆发：葛瑞奇
制片：Emma、柯南
摄影助理：陈兽
造型助理：杨帅、Clara
灯光器材：上德大象
标题图服装：Burberr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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